书法：有道否？

中国人喜欢将书法叫作“国粹”，大抵是因为中国的方块字才能成为被人欣赏的艺术。汉字产生之初是为了实用，并没有被作为艺术欣赏的自觉性的。“书同文”以前各种书体百花齐放，秦代出现了篆书大家李斯，秦始皇要大家跟着他学，至东汉，人们的审美意识更趋上升，出现了为人们所崇拜的偶像——蔡邕，而蔡邕是无意称“家”的，他只是为了规范文字的写法而立碑于洛阳太学门外，书史载其盛况：“观者如市，叹羡不已”（宋陈思《秦汉魏四朝笔法》），至宋代，随着装裱形式的完善和成熟，书法作为艺术品被人欣赏把玩，完成了书法作为艺术品从内容到形式的统一。
其实书法艺术的这种统一还只是一种表层的东西，它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思想理论支持体系，书法只是这种理论体系下发展成熟的一个很小的子目。大凡高深的书论家都要与您论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一类的东西，至少也要来个“之、乎、者、也”之类，何也？虽然文字产生于“书载义”的历史条件下，但发展至春秋战国时期，出现了孔子、墨子等伟大的思想家，乃至秦汉魏晋，佛教思想的盛行，于是有了“书载道”之说。也正因为有了这种思想依存，才有了“天下第一行书”《兰亭序》，因为它符合了“中庸”审美的最高境界。这种审美意识可以说是中国书法的精髓，如果你只停留在把书法理解成笔法、字法、章法的层面，您就太失败了，您也将永远无法读懂《兰亭序》和《祭侄文稿》等中国历代书法经典的真正含义。
书法艺术应是崇高的人文精神与完美的技法的有机统一。人文精神来自物质世界，精神又指导精神产品的生产，没有好的精神指导，就不可能产生好的精神产品。前段时间有人在报刊发表言论：以毛泽东的书法水平不应当选二十世纪中国十大杰出书法家云云，我只想试问有几个书家的作品比毛泽东的作品更具震撼力？更具逼人的大气磅礴？更能唤起人们的喷涌的豪情和诗意？更能激起人报国的凌云壮志？而恰恰这种意识层面是书法的高境界，是很难达到的。技法固不可少，但不载一物的技巧却让人感到空洞、平庸。有曰“带镣而舞”，如带镣而不舞，或舞不出名堂，则仅仅是带镣至死而已。反过来，谁又敢说毛泽东的作品中没有技巧呢？果真如此，那么他还是去对毛泽东书法作“十年寒窗”的研究吧！书法本具休闲的文化内涵，如果滑入玩弄技法的深渊，将会有玩物丧志的危险。当钢笔也被慢慢地逐出历史的舞台，谁还能说那支毛笔的技巧比电脑更先进呢？正如说“诗言志”，如果是“为赋新诗强说愁”，当然也达不到诗的最高境界，同时也失去其存在的理由。
“道”对于国人是如此的重要，有道者受拥戴，那叫厚德载道，无道者被诛伐，那叫替天行道。赵松雪书技高超，但因其处世圆滑，为人少骨气，有点“有奶便是娘”的味道，其书于是被称为“奴书”，成为无法洗去的历史污点。贪官胡长清以书为名大肆掠夺人间财富，饱己私欲，为人唾弃，身、书、名，一齐臭。而岳飞、康有为等下笔自有浩气在，因心气相生，书乃心画也！启功先生也正是因其书人合一，正所谓“人书俱老”，受到社会的普遍尊重。另有中国书协领导、书法家刘炳森先生等慷慨解囊，扶危济困，湖南省书协副主席何满宗先生自感有国家俸禄，生活自足，乃立言五十岁以前稿酬全数捐献社会，此乃轻钱财、重取道之义举也！为书家之养身真谛也！社会需要德艺双馨的艺术家。书法如果弃“道”、“义”而不顾，那将丧失其民族性，也不可能有其世界性。
二十世纪末期，中国书法可谓轰轰烈烈。展、赛事此起彼伏，它造就了一批弄潮儿，推动了书法事业的发展和进步，但同时也造成了书法界浅层面的技法大比拼，书法弘道的精神被逐渐戏弄和丢弃。一切围着展事转，急功近利之浮燥气实在是难免，甚至造就了一些不择手段、巧取豪夺、捞取名利的无道之徒，可谓其负效应也！笔者在新世纪之初参加湘中一次自由组合书法展，尽管有好心人劝我不要参加，但同时参展作者中也有要好的朋友对我说：“你不参加，我们这次展览办起来也没有意思了。”这话不无恭维之意。但我想这样的活动有助于打破一下沉闷的局面，增进彼此间的交流，加强书法朋友之间的团结，这是好事，且这其中有好几人是省级书协会员，不必太计较个人的名利得失。哪想我们都想错了：这当中有一个年青人，书法水平还算过得去，他逢赛必参，出书交钱也在所不惜，当然也有了些证书和大部头作品集。于是也就四处招摇，着实也能迷惑一些人。就在展前，他提出：在地方报上把参展的作者宣传宣传，这主意不算太坏，于是我们也就要他去找人联系一下。他提出相关人士要些“打发”，大家当时也没有想太多，也就由他去，费用反正由大家担着。哪想其中藏鬼。等到作品刊发后，大家读到一段文字，意思是说十多个“书法作者”在“全国各大赛事中多次获奖”、“青年书法家”的他的带领下搞了这么一个展览云云。欺世盗名至此，可笑可鄙也！“青年书法家”的他完全忘了在展览中某位书协领导要他多向另一位“书法作者”学习的忠告。文字刊发后，负责报刊联系的他从未对大家作出任何解释，有人向他提出异议，他亦是敷衍塞责，这其中的奥妙自不必言。书法，什么东西？书如其人，实在是可惜！
看来书法可以成人，也可以毁人。